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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刚，上海金融与发展实验室主任

近日，美国银行业发生巨震，总资产高达2000亿美元的“明星”银行——硅谷银行在短短48小时遭遇挤兑直至破产，成为震动全球金融市场的“黑天鹅”事件。

这家经营40年的银行轰然倒塌，成为2008年9月以来美国最大的银行关闭事件，这让人们重新回忆起15年前被次贷危机支配的恐惧。硅谷银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将给金融和科技市场带来怎样的冲击波？美联储加息的进程是否会受到影响？针对这些热点问题，上海金融与发展实验室主任曾刚接受了专访。

一、资产负债错配引发流动性危机

提问：硅谷银行是一家怎样的银行，有什么独特的业务特色？

曾刚：硅谷银行是一家业务结构比较特殊的银行，它的资产负债结构和其业务结构有很大的相关性。首先，它不是传统的经营存贷款业务的银行，而是一家以投行作为其特色的银行。它以商业银行的业务形态，做了很多投行的事，服务了硅谷很多企业的投资，是国内目前讲到投贷联动、科创金融模式时非常推崇的一家银行，从它的特点和发挥的作用来看，硅谷银行是很具价值的。

提问：作为一家常年经营稳健的“明星”银行，硅谷银行为什么本次会遭遇流动性危机？

曾刚：因为在硅谷银行业务本身有其脆弱性。它的资金来源不是传统的存款。其模式相较于传统商业银行更少依赖小额、稳定的个人储户存款，它的资金主要来源于贷款客户及风投机构的大额存款。

美国以25万美元作为大额存款保险的界限，25万美元以下联邦储蓄保险公司（FDIC）是100%保的，所以以零售小额为主的银行不太会担心存款流出的问题，即便是银行出现问题了，储户也会得到100%保险赔付。但是硅谷银行储户的资金很多是大于25万美元上限的。

这类企业的存款储蓄稳定性很差，它对利率和风险都比较敏感。一旦美联储加息利率上升了，但硅谷银行本身的利率没有上升，这时很多储户可能就会把他们的钱转移。其次，一旦这家银行有风吹草动，储户担心银行倒闭的情况出现，那么马上就会有更多的钱逃离，如果不逃离的话，有可能银行破产的时候，储户存款就没有办法得到保障。“存款搬家”加之挤兑风险的叠加，硅谷银行的流动性问题就立马暴露了。

提问：有很多因素导致了本轮危机的诞生，你认为导致硅谷银行破产危机最核心的问题是什么？

曾刚：最核心的原因是因为硅谷银行的负债结构，出现了资产负债的错配，即“短钱长配”。其实硅谷银行资产端还是不错的，大部分资产持有的是美国国债和MBS（抵押支持债券）。近期因为美联储快速加息，美国国债资产上是有损失的，不过仍然是有价值的。

硅谷银行另一些资产与VC投资相关，因为硅谷投贷联动的业务模式，会有一些初创企业股权投资相关联的产品，这些资产也不是容易短期内可以迅速收回的。所以一旦出现流动性紧张，很可能就资不抵债了，从某种意义上讲，硅谷银行目前出现的问题就是美联储加息过程中出现的问题。

二、金融行业受外溢风险可控

提问：同样是在美联储加息的背景下，短期内，硅谷银行类似的情况会出现在美国其他银行身上吗？

曾刚：其他美国大银行跟硅谷银行的情况不太一样，至少从储户存款结构来看，其他银行是受保险保护的存款更多一些。如果按照监管要求，把受到保护的这些流动性低的、比较稳定的存款看作是核心存款，那么明显硅谷银行的核心存款占比太低了，而其他银行的核心存款应该是足够的。

提问：硅谷银行的破产对整个金融行业是否会产生连锁反应？2008年雷曼危机的情形有可能再度上演吗？

曾刚：我们正持续关注后续产生的影响。当年雷曼危机爆发之后，很多风险一下就扩展到了其他的金融机构，所以在次贷危机之后，监管开始限制银行的同业业务，对影子银行进行清理等，是沿着降低风险扩散性的思路来的。在过去的十年当中，这种同业风险扩散的关联度其实已经极大降低了。

此外，本次联邦储蓄保险公司的介入也很及时，一天之内就已经把硅谷银行关闭了，这个相比之前雷曼的速度要快得多，风险的外溢已在受控范围内。从目前来看，破产事件的影响范围主要还是集中于硅谷银行的客户，与金融市场的直接关联度不高，短期还不会蔓延成美国整体的系统性金融风险。

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接管之后，接下来要清算资产，或者彻底破产清算，或者找其他机构收购重组。以硅谷银行在美国创投领域的重要性来看，很有可能是后者，收购方将其债权债务一并承接，风险和影响都相对较小。

提问：多家硅谷科技企业和硅谷银行有着密切的业务往来，除了金融行业外，科创行业是否会受此影响？

曾刚：在硅谷银行的资产清算过程当中，会对科技型企业产生多大的影响，进而对美国的科技股会产生多大影响，现在还不好预判。但是不管是负债端还是资产端，美国有不少创投机构都是硅谷银行的客户，如果硅谷银行破产清算，可能会对美国的科创企业、科创生态产生比较大的影响。

因为在过去一段时间，美国科技企业的估值上升甚至出现泡沫，实际上背后也有美联储宽松政策的原因。如果对科技企业产生连锁影响的话，那对金融机构乃至金融市场也可能会产生影响，不一定是直接的，但潜在的间接的影响或许很大，所以还要密切观察风险未来的扩散路径。

三、美联储加息未来需更多考量

提问：谈论硅谷银行事件，总是绕不过美联储激进加息的背景，接下来应该如何看美联储加息带来的风险？

曾刚：客观上来讲，尽管硅谷银行有它的特殊性，但实际上在美联储加息过程的风险，是金融市场的所有主体都会承受的，特别是在资产端。这种猛烈的加息过程，会对像硅谷银行这种期限错配的、银行负债端不是那么稳定的银行带来流动性风险。商业银行存款流失过快、融资成本增加，持有美债或其他资产的投资者都面临较大的风险，稍有损失就会导致资不抵债。股票也面临着较大下跌压力，这样的风险是共性的。

破产事实本身也是美联储加息过程中金融风险的释放。所以未来一段时间，整个美国金融体系都将面临重大考验。随着美联储持续加息，美国金融体系风tiw险在显著上升，所以未来一段时间不确定性仍然很高。硅谷银行事件出来后会进一步扰动市场的情绪，也对美联储带来新的考验。

提问：你所说的为美联储带来的考验具体是指什么？

曾刚：就是如何在加息过程当中去平衡金融风险的问题，因为加息是为了应对通胀，那么如何在这过程当中，既确保能够很好应对通胀，同时又不至于引发金融风险，美联储未来的加息进程可能会陷入更多的考量，有更大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不光是美国的，也包括全球，因为美债是全球很多主体都持有的。

所以在这种背景下，一方面对美联储下一步的政策形成挑战，是加是稳还是放松。另一方面，给全球其他国家也加大了不确定性的风险。这有没有可能会演化成又一次的全球金融危机？我们现在觉得下定论为时尚早，还有待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