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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日，滴滴突然宣布将从美股退市，这是这家中概股科技公司最近半年戏剧性遭遇的最新篇章。

滴滴的退市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私有化，而是在退市同时，启动香港二次上市，届时持有滴滴美股的投资人可以将手中的ADR转换成新上市的滴滴香港股票，资产价值不变。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地利好滴滴公司，某种程度上，也符合大股东利益，但是对中小股东非常不友好，尤其是短期持有者，对长期持有者而言，这种方案，也面临巨大的不确定性。

但是如果不这样做，直接私有化，价格将不低于IPO发行价，如此大规模的现金补偿方案，将是滴滴公司本身及其大股东们无法承受之重。

经过慎重考虑，滴滴做了一个它不得不做的决定。

身不由己

6月30日，滴滴抢在中国庆祝建党100周年的时间节点前上市纽交所，引发监管巨大反弹。一连串的强监管接踵而至，包括网络安全审查强势出台，且波及满帮、BOSS直聘等相关公司，此后滴滴旗下25款应用软件又被集体下架，包括其主应用程序滴滴出行，新乘客及司机注册全面被暂停。

这场互联网行业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监管，不仅引发滴滴股价狂跌，而且使得中概股集体大幅下挫。

原因不难理解。

一方面，滴滴事件并不是孤例，而是中国互联网进入强监管周期的又一例证，在此之前，蚂蚁金服、阿里巴巴、腾讯、美团都遭遇了或多或少的监管处罚，在此之后，互联网教培行业遭遇双减政策风暴，多次引发中概互联网股价巨震。

另一方面，美国证券监管机构对中概股的财务、政策风险的担忧与日俱增，这种担忧本质上反映的是其背后投资人的担忧。

滴滴事件发生后，SEC主席加里·詹斯勒就投资中国公司的风险发出了迄今为止最直接的警告。

加里·詹斯勒表示，他已要求SEC工作人员“暂停”中国公司用来在美国上市的壳公司的IPO，并希望投资者了解更多关于公司结构的信息。

滴滴是一家在美国上市的公司，接受投资人及其背后监管机构的监督天经地义，同时滴滴又是一家主要在中国开展业务的中国公司，它无法回避中国的监管关切。

面对两方面的压力，滴滴选择了退市，部分牺牲了投资人的利益，或者说短期而言牺牲了投资人——实际上是背后的美国利益，保全了它与中国监管层重建互信的可能性。

这不是一个完美的决定，却是现有条件下最现实的决定。

审计疑云

在滴滴事件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中美双方围绕中概股的审计底稿问题，已经争论了好几个回合。

早在2011年，SEC试图通过与中国证监会协商获取审计底稿，然而谈判失败，这使得SEC于2012年12月重新立案调查，在行政法庭上分别指控德勤会计师事务所中国分部和四家顶尖审计公司拒绝交出工作底稿，违反了有关证券法。

SEC的激烈反应源于2010-2011年中概股出现大面积财务造假，包括东南融通、人人网、淘米网、中国高速、辉山乳业等等，但是最终SEC与四大会计事务所在中国分支机构的争议以和解告终。

当时的中概股整体处于高增长高收益状态，美国投资者及其背后的监管机构SEC尚能容忍其更高的风险属性。

时至今日，中概股整体收益甚至不及美股，风险敞口又显著高于后者，这是投资者及SEC无法容忍的。

瑞幸咖啡财务造假事件，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

而滴滴退市，则将中美双方“脱钩”摆到了事实的台面上。

根据PCAOB（美国上市公司会计监督委员会）要求，所有美国上市公司——包括美国本土及外国上市公司都需要向PCAOB提交会计审计底稿——因高质量的审计监管是确保上市公司财务信息真实和高质量的必要条件，且PCAOB实际上是一个民间非营利性机构，它的运作自己来自于这些上市公司按比例支出的会员费，不过它受SEC监管。

截止目前，PCAOB已经对50个非美国司法管辖区的注册公司进行了会计底稿审查，并与23家外国监管机构签订了合作协议。

目前仍不接受PCAOB审核，或者部分不接受的国家和地区，全球只有中国大陆、香港和比利时的上市公司，根据PCAOB公告，比利时预计今年很快将与他们达成一致，所以最终剩下的只剩下中国大陆与香港的上市公司。

以前对中概股没有审计底稿方面的严格要求，一方面是因为觊觎中概股的高成长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另一方面是寄希望于以时间换空间，逐步解决这个问题。

这就是为什么媒体常常说，PCAOB的审计好像是专门针对中概股的，主要原因是，中概股恐怕是“最后仍未交作业的学生”，老师当然针对你。

PCAOB对中概审计中除了审计底稿，额外的要求还包括：披露公司是否受中国政府控制，中国政府在公司中实际持有多少份额，公司董事会中党员的名字，公司日常章程中涉及**的部分，比如是否有建立党组织支部。

如果说对审计底稿的要求，是一项全球统一的标准，那么对政府控股及影响，以及党员、党组织在公司内的构成方面的信息披露要求，则是专门针对中概的条例。

最近美国刚刚宣布对北京冬奥会发起“外交抵制”——将不会派官员出席，民调显示美国人对中国的抵触情绪创20多年新高，达到70%左右的负面印象。

放在中美急剧降温的关系里看——无论官方还是民间，PCAOB对中概股的审计加码，似乎是一件无可避免的事情。

而且，我们从这一系列事件中看出的趋势是，这一次，美国监管机构不会妥协。

十字路口

滴滴选择退后一步，保全它与中国政府重塑互信的希望，是丢车保帅之举，毕竟业务是一切的根本，股价、估值是毛，业务是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后退一步是港股，但是后退一步是否足够安全？

或许要打一个问号。

港币与美元自由兑换，港股面向的也是全球投资人，但是港股的流动性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大量中概股回归港股，当然能吸引一部分新的增量资金，但是这个增量资金到底有多大，大到足以撑起这么多巨大规模的公司的交易流动性吗？

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

港交所的交易费用几乎全球（主流资本市场）最高，也是一个颇为严峻的问题，当然如果中概股集体回港，交易费率问题政府也许会出面解决。

比港交所流动性及费率这些技术性问题更严重的，是港股本身的全球吸引力问题。

这种吸引力问题，显然与公司本身的质地、发展关系不大，它更关乎的是中国经济整体发展趋势，以及核心是，中美双方价值取向的割裂程度。

进退之间

实际上，滴滴的后退，是一系列思想领域的变化在经济领域的映射。

最新的事例，是联想被司马南及众多支持者口诛笔伐，引发一场旷日持久的对于“企业家精神”打压的大讨论。

在此之前，众多新经济弄潮儿都被舆论批判成了吸血的“资本家”，比如马云。众多民营企业家在社交媒体消声，甚至隐退，这是非常不同寻常的现象。

哪怕中国官方多个渠道出面安抚，对民营经济的支持和承诺长期不变，仍然难以消除人们的忧心忡忡。

实质性的连锁反应可能已经在发生，前些年大肆扩张、到处抢人的互联网企业今年大多偃旗息鼓，字节跳动、爱奇艺、快手、滴滴甚至屡屡传出裁员消息。

房地产、教培、旅游、餐饮、酒店等行业或因行业调整，或因疫情影响，整体惨淡，

央视亲自播报，中国灵活就业人口已经超过2亿人，我们肉眼可见的大城市里送外卖的女生越来越多。

综合而言，你很难不联想到失业问题变得较为严重。

而最新的消息是，政策在释放宽松的信号，从央行降准释放1.2万亿资金，到新的经济工作指引中不再提“强化反垄断和资本无序扩张”，都隐隐透露出调整的迹象。

民间仇恨资本、丑化企业家和企业家精神的糟糕氛围，很可能影响政策走向抑制企业正常发展——当然，也可能是后者影响前者，传导到资本市场，不仅影响投资人信心，而且严重影响企业发展和凝聚力。

中国最优秀的企业都发展不好，一方面就业很难好起来，社会消费也会受到牵连；另一方面，投资这些中概股的中国人——他们基本上是中国最聪明和富裕的中产阶级、新富阶层——将损失惨重，又将更进一步对消费产生负面影响。

就业和消费都不景气，我们所有人的生活都会受到影响。

海明威在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这部长篇小说的开篇，引用了英国诗人约翰多恩的诗：

没有谁能像一座孤岛，

在大海里独踞，

每个人都像一块小小的泥土，

连接成整个陆地。

如果有一块泥土被海水冲去，

欧洲就会失去一角。

这如同一座山岬，

也如同你的朋友和你自己。

无论谁死了，

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在死去。

因为我包含在人类这个概念里，

因此，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它就为你而鸣。

请允许我再次引用到文末，它向我们传达同一个理念：滴滴的问题，就是中概股面临的整体的问题，也是中国经济、中美关系面临的整体问题。

我们与其问滴滴走向何方，不如问中概股将走向何方，中国经济将走向何方，以及我们所有人都将走向何方。

走上十字路口的远不止滴滴，以及中概股，但是决定权仍然掌握在我们自己人手里。

最后要强调的是，这并不是一个负面的结论与展望，而是一个提醒，希望促成一些人——哪怕多几个人，去思考我们的未来。

或者说，这更像一个希望，希望我们能走向更光明的未来，以更加审慎的方式。$滴滴(DIDI)$ $阿里巴巴(BABA)$ $腾讯控股(00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