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豆到生猪:与外资的17年农业“拉锯战”

今年中央的《一号文件》聚焦在“三农”问题。从2004年开始,已经连续17年如此。每年媒体都会解读成:中国农业利好。但城市与乡村之间存在的隔阂,使得非从业者对此问题都是一知半解。

农业是门好生意吗?无利不起早的外资早已用17年的行动给出了回答。

1、入侵:大豆的战争

如果控制了粮食,你就控制了人类。

—— 亨利·艾尔弗雷德·基辛格

1999年,远赴北京谈判的美国人白羡芙(Charlene Barshefsky)躲进了女厕所,她兴奋地拨通克林顿的电话:“总统先生,世界上最艰难、最伟大的谈判结束了。”话音刚落,自给自足的中国农业便将开始瓦解。

大豆的口子先被撕开。谈判消息一经传出,国内大豆期货价格应声下跌,持续一周。但在东南沿海却兴建、扩建了无数的外资大豆压榨厂,都以进口大豆为主。一年后,大豆进口量从432万吨猛增到1045万吨。

因为当时小包装食用油开始推广,很快就形成了规模高达200亿元的大蛋糕,并且以每年25%的增速在繁荣扩大。全国一时间在各地区涌现出上了百家压榨企业,构成国企、民营、外资扎堆的局面。

但由于美国大豆有着转基因技术优势、政府的高昂补贴,其价格远低于国产,迫于成本压力,国内企业纷纷选择进口。

在中国加入WTO的协定里,对大豆做出了仅3%的低关税让步。这是个深思熟虑的选择,由于耕地有限和加速工业化,为保障三大主粮(水稻、小麦、玉米)的自给,只得牺牲不涉及国计民生的大豆。

2003年冬天,美国芝加哥迎来了中国的大豆采购团,气象员是这般形容此刻的天气:血淋淋的冷。当时国内大豆产区连年大旱,产量欠收,中国企业只能到国际上寻求“帮助”。并且政治意味颇为浓厚。

采购团由时任商务部副部长带队,12家大型企业做代表。他们此行目的是,用“买、买、买”安抚美国贸易保护主义。而在媒体的报道里,采购时间、地点、数量等“商业机密”已被美国大豆协会透露悄然透露。

这让华尔街的群狼嗅到了食物的气息。

谈判第三天,双方在芝加哥期货交易所(CBOT)激烈的唇枪舌战,焦点集中在大豆的定价上。但在只有一墙之隔的办公室里,基金经理却毫不在意谈判的结果,他抽着雪茄,一边大举建仓推高期货价格,一边对着电话夸大“中国买盘”的力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中国企业还想开工,就必须在芝加哥买大豆。所以美国人咬死必须用大豆期货的价格作为定价。而早在8月,美国农业部就以干旱为由,调低了大豆预产量。各方面的因素导致大豆价格从每吨2300元涨至4400元。

媒体更是推波助澜,大肆宣称着大豆价格还要继续上涨。焦头烂额的中国企业急忙与美国签订合同,在4300元的高位买下250吨大豆,并且继续签了一份250吨的意向合同。消息传出时,芝加哥交易所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

2004年4月,第一批大豆刚运至中国港口,外资全面入侵大豆行业的号角吹响了。

美国农业部发布报告说之前的预测有误,南美大豆丰收,直接导致国际大豆价格狂跌50%。这波诡云谲的大宗农业产品期货市场,显然不是刚走出国门的中国买家能玩的游戏,他们并未做套期保值。

而大豆的定价是期货价格+升贴水。简答来说,就是中国企业在最高点的时候支付货款,但又必须按跌下来的价格出售产品,每加工1吨大豆会亏损200元。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中国整个大豆行业都陷入了恐慌。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这一时期,压榨企业老板跑得比江南皮革厂的老板还快,整个大豆行业几近被外资整合。到2006年,仍在开工的97家企业,外资独资或参股的有64家。对大豆的定价权自然拱手让出。

初出象牙塔的中国企业,如同幼童一般单纯,揣着大把的钞票,来到了站满流氓的大街上。而对他们最热情的美国大豆协会,其中国代表处更是向总部发文称:进军中国、整合大豆行业的时候到了。

这字里行间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2、升级:洋人与洋猪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

——苏轼

韩国KBS电视台曾重磅推出过纪录片:《超级中国》。韩国“央视”的这部纪录片一经播出,就引发了中、韩两国极大的热议,其收视率在韩国高达10%。但他在开头却说了一个阿根廷的故事。

阿根廷是世界上最大的牛肉输出国。作为“牛的天堂”潘帕斯草原,在最近20年,诸多牧场相继关门,放弃草业,开始用美国转基因技术种植大豆,占了64%土地。这种改变源于中

国需要大豆。

纪录片里准确的讲述了大豆的去处:端上了国人的饭桌,以猪肉的形式。大豆压榨成豆油后会得到副产品豆粕,它是饲料的主要来源之一。随着消费的升级,中国需要更多的猪,于是全世界就热情地帮中国人民种大豆。

大豆在中国决定了洋猪与土猪间的竞争成败。

工业化的传导使得大豆的产业链被迅速拉长,从食品,加工到食用油,提炼出的豆粕变成饲料,再到养殖。正是大豆产量变高,成本变低,导致了饲料来越来越便宜。从而决定了引进洋猪淘汰中华土猪。

饲料对猪的功能分为两种:活着和增肥。饲料不足时,首先保证“活着”,因而吃泔水、生得多、苟得住的土猪胜出;但工业化导致饲料充足时,“增肥”才是第一目的。所以吃同样的饲料,要增加“增肥”的产出,就必须减少猪“活着”的耗费。

此时,食量大长得快,6个月就能出栏,含有近60%的瘦肉率的洋猪胜出。洋猪与土猪竞争猪圈,饲料决定了竞争的准则。洋猪淘汰土猪,是饲料从少到多,从不足到充足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这是一场猪的时间赛跑。

洋猪吃着更能催肥的饲料,把出栏记录从7个月,刷新到5个月,再冲刺4个月。而土猪却有着长达12个月的周期只能“望洋兴叹”。但当非洲猪瘟开始肆虐时,洋猪纷纷病倒,最猛烈的猪周期来临。耐病的土猪却成了“保护动物”。

在四川做回锅肉最适合的猪种——成华猪,已经濒临灭绝。中国“四大名猪”之一的金华猪,早在2006年就被农业部列入《国家级畜禽品种资源保护名录》,成为国家级重点保护的地方畜禽品种之一。

北京猪也颇为惨烈,当年为了尽快实现现代化,六环内不让养猪。开始大规模扑杀,后来在养猪专家的**下,才保住了80头。而中国土猪88个品种中,4个地方猪种已经灭绝,8种难寻踪迹,31个品种濒危。

饲料增加,使得以此为原料的猪肉产量急增,这不仅仅是单纯的价格下降需求量上升,而是包含了猪品种的巨大变革,是生产方式的重大变革。不只淘汰了土猪,还淘汰了散户养殖的农户。

养猪规模化成为趋势,让这门古老的技术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工业链。

这条猪产业链上,外资只掌控住了一个环节——育种行业。而所引进的洋猪,大都是西方种猪与中国猪杂交的后代。《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中这样记录道:现在欧洲的猪种,是当地的猪和中国猪种杂交而成。

英国前首相卡梅伦访华时,把向中国出口“猪精液”摆在了谈判桌上。

3、并存:生菜下的美国模式

他用一只鸡,改变了人们的饮食世界。

——对肯德基创始人的评价

随着工业化的进程,大豆产业链的拉长从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工业化是全方位的,包括农业。

早在1956年,两位智利学者到北京求见“Pei kang Chang”,接待人员听成了“背钢枪”,于是四处打听。几番波折后才搞明白,学者要找的人是华中工学院的基建主任张培刚,当时他正在忙着劝农民搬家迁坟。

领导一听外国友人找张培刚,便让双方在借来的办公室里见了面。张培刚这才知道,他早年写的博士论文《农业与工业化》被翻译成西班牙语,成了发展经济学的奠基之作,并引起国际学术界的轰动。

该论文就颠覆性的提出了:首次将工业化的概念拓展到包括农业的机械化和现代化。

而农业工业化的背后,其实是食品工业的高度商业化。只有足够多的需求,才能倒逼生产力的发展。肯德基在中国的故事,就印证了这一现象。

1987年,中国的第一家肯德基在北京前门开业。当天飘着雪花,由公安到现场维持秩序。短短31年后,肯德基在中国的门店数量就达到了5910家,营收约57亿美元,平均每一家店年吸金96万美元。

按照肯德基是家快餐企业来看,这些数据无疑创造了一个奇迹,但他更像是一个大型生产工厂。

不少大学生都在肯德基兼职过,他们踏进门店的第一天,就会发现这里就是一个小型工厂,“标准”无时无刻都存在。从供应商提供的产品到实物的制作,再到提供服务,一切都有一个既定的标准。

肯德基的原料限定在有限的几个供应商里,为他们提供自己所需的标准,保证了原料质量的稳定可控。食材处理就能使用统一标准的机械化设备,然后在中央厨房做成半成品,半成品运到店面,再经过简单处理就可售卖。

这样做保证了各个店的口味基本一样(而不因厨师厨艺而变化),还有减小了门店面积(省掉大后厨,每家门店几乎都处于繁华黄金地带),减少了人力(厨师、小工),上菜快(食物太小一致,节省了顾客挑选的时间)。

中国创业者马铁民就用生菜,打入了肯德基的生态链。

肯德基对生菜有着严格的品控,从形状、间距、重量、成熟度,都有精准的数据。生菜必须保证7成的成熟度,每一颗的重量要达400克以上,外观圆整,得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刀下去,碎屑还要少,里边还得有明显的空隙。

2003年,这完全是个没人愿意干的苦差事,但市场还是有大量的需求,不止是肯德基。为拿下麦当劳的订单,马铁民专程到广东的麦当劳厂区,其采购员没让他说上几句话,便让他离开。之后他又前往北京,前后花了一年才拿下这笔订单。

当时全年的大批量生菜的供应,对麦当劳、肯德基来说一直是个大问题,他们不得不在整个中国进行收购。在马铁民突然冒出来,实现了生菜的全年供应后,麦当劳的总裁便笑着说:马铁民,铁定了是要做农民。

为实现生菜的全年供应,马铁民在全国不同维度,建立了12个生菜基地,按照工业供应链的思维,分成全年52个周,用52个批次、52种工艺进行大规模生产。自此中国每卖出两个汉堡,其中有一个必定使用他的生菜。

从大量订单到规模种植,然后再用标准形成品牌,最终解决滞销扩大市场份额,马铁民的故事并不只是简单农业造富。他为生存打入肯德基,从而形成全方面的进化能力,就是对美国农业工业化模式的最好借鉴:

从食品工业到农业工业,形成完整的产业链。

4、根基:希望在田野上

经长期调研,随着城市化进程,大批农村人口进入城市,为现代规模化农业打开了巨大想象空间。

——刘永好上书给中央的“万言书”

规模农业的前提是土地集约,但中国耕地资源争夺问题历来严重,不止要满足工业化,还被各个行业窥探着。

2008年,《大生》杂志曾对经济学家茅于轼做过电话采访。其原因是茅于轼的一个观点:国家设置的18亿亩耕地红线是房价上涨的重要原因。“如果因为耕地面积减少导致减产,粮食不够吃,怎么办”,采访者问道。

“可以买嘛”,茅于轼言简意赅的回答道。采访者听完后一时无语。因为当时已经出现全球性的粮食危机,灾害减产,加上部分生物柴油技术消耗粮食,造成粮食短缺。国际粮价直接上天,造成多个国家饥荒。

幸运的是,我们国家一直坚持耕地占补平衡政策。效果是惊人的,1999—2015年期间,建设占用耕地5928万亩,同期补充耕地6929万亩。是坚守18亿亩耕地红线的重要举措。而最有效补充耕地的方式是:建梯田、改造盐碱地。

中国有着14亩的盐碱土地,1.4亩盐碱耕地,是造成土地荒漠化的重要因素。

1973年,北方大旱牵动着整个中国的心弦,作为主要的产粮基地,旱灾意味着粮食危机出现。而平原地区的耕地不断退化成盐碱地,更让危机加剧。抱病主持北方抗旱会议的周恩来总理强硬地作出指示,“一定要治理好北方盐碱地!”

然后,7位中国农业大学的教师冒着大雨,光脚挽上裤腿走进了北方盐碱地的腹地:河北曲周县王庄村。明朝时的县志上就记载,“曲邑北乡一带,咸碱浮卤,几成废壤,民间赋税无出或籍谋升斗”。

治理前,曲周县粮食最高总产3.47万吨,每年平均需要国家救济230多万斤返销粮。14年后,总产达6.76万吨,增长1倍。根据曲周经验,国家进行了大规模的黄淮海平原盐碱综合治理,并一举成为主要产粮区。

这些宏伟数据的背后,是一位院士早早的离去,和无数人的付出。

1998年,中国工程院院士辛德惠因心脏病复发,不幸逝世。生前,他在曲周工作20余年,一年工作300多天。因当地条件艰苦,不幸落下病根。最让他耿耿于怀的事情就是,莱布斯·布朗提出的“谁来养活中国”之问。

“谁来养活中国人,只有靠我们自己才能解决这个问题。”但辛德惠却在寻找答案的路上逝世了。

纪录片《田野上的大学》里,中国农业大学的研究生在曲周种植葡萄时,面对镜头这样说道:我是努力学习,从小城市考到大城市,然后来农村。辛德惠先生骨灰有一部分安就放在了曲周,镜头里的女孩或许是他学生的学生。

他们都来到了曲周,继续科研探索,用行动解读了“薪火相传”。

回到文章的开头,外资用17年的争夺告诉了我们农业是门好生意,但农业的希望一直在广阔的田野上。最有力农业改革莫过于全民重视,也在不断升级的教育。就像繁茂的大树,基础的肥料还是落叶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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