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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近期，“是谁把普华永道带入恒大这个火坑”的一封公开信以PDF的形式通过网络流传，并得到了众多自媒体的转发，落款为“一部分普华永道合伙人”，信中称普华永道审计恒大失败的最终责任人是亚太及中国主席赵柏基，并揭露了普华永道内部权力斗争、审计质量管理不力等诸多问题。

恒大财务造假

恒大暴雷后，普华永道与解除合约，在市场的监督下，恒大委聘上会栢诚会计事务所为新的审计机构，据经修订的2021年年报显示，中国恒大2021年的亏损额达到惊人的6,862亿元。3月18日，恒大地产发布公告称，经证监会调查认定，2019年恒大地产虚增收入2139.89亿元，虚增利润407.22亿元；2020年恒大地产虚增收入3501.57亿元，虚增利润512.89亿元。两年间，恒大合计虚增收入5641亿元，虚增利润920亿元。如此高额的数据造假，让恒大事件成为全球最大的财务造假案。最终，证监会对恒大地产处以41.75亿元的罚款，同时对财务造假情节严重的许家印、夏海钧处以相应罚款并采取终身证券市场禁入措施。

资料来源：公开信息

审计公司审计质量存疑

如此巨额的财务造假为何能成功实施，恒大的审计公司普华永道难辞其咎。普华永道自中国恒大2009年上市以来一直担任其审计机构，双方合作长达14年，直到2023年1月解除合作，普华永道对过去十余年中国恒大的审计报告均出具了无保留意见，长期没发现或者“忽视”恒大的财务造假。

恒大的主业房地产是预售制，按照会计准则，买家交钱后要先将这笔钱记为合同负债，只有交了房才能确认收入，但恒大为了做大利润，在房子预售之后马上计算成了收入，两年虚增了5000多亿收入，普华永道对此没有丝毫的质疑，在财务报告上都签署了无保留意见。

收入问题或许可以解释为收入确认符合行业惯例，审计机构仅仅违反了“谨慎性原则”，但无视恒大的巨额负债以及资金的非法挪用无疑是普华永道的失职。恒大出现资金危机后，曾以恒大物业存款作为担保，从银行借出134亿支援集团，但未能按时还款，导致恒大物业存款被强制执行，作为审计机构的普华永道，未能发现相关问题；[i]恒大2021年公布的财务报表中近1.5万亿是流动负债，2022年到期需偿还的贷款就有1670亿元，但当时恒大手里的现金和等价物都不到1600个亿，纯从公开的财报上看，恒大在2022年肯定会资不抵债，而普华永道依旧在这样的财务报告上签署了无保留意见。[ii]

评级公司评级可信度存疑

除了审计公司的失职，国内评级机构的不负责也是纵容恒大财务造假愈演愈烈的原因之一。在过去的几年里，恒大的财务状况曾经多次被国外评级机构点名，但总能在最后关头转危为安。

其实，早在2012年6月，做空机构香橼的创始人安德鲁·莱福特在一份长达57页的报告中，历数恒大地产4宗罪和7危机，提到恒大通过6种方式夸大资产，并降低负债。在对恒大财报进行调整后，香橼认为恒大当时拥有高达710亿元人民币的资金需要在账目进行减值，股权价值应该为-360亿元。[iii]但香港证监会将其裁定为做空恒大地产的虚假信息，安德鲁·莱福特也被禁入香港市场，还要承担巨额罚款。

2015年国际评级机构标普把恒大的信用评级从BB减下调到了B+，未来展望调整为了负面。标普的企业评级不仅公信力高，而且直接预示了恒大的债务偿还能力严重不足。但国内三家最大的信用评级机构——诚信证评、大公国际、联合评级，全部给了恒大集团三A级别的最高信用等级，开创了民营企业三A信用评级的先河。有资深的评级人士表示，央企巨头能拿到三A级别的评级一般也都只有一家评级机构给予认可。3A评级意味着恒大发行的金融产品几乎和国债一样安全的，使得恒大此后能以极低的利息获得巨额贷款，为其负债规模的滚雪球式增长直至资不抵债打开了大门。[ii]

历史不会重演

审计公司和评级机构用其强大的公信力为恒大提供了信用背书，使其能够逃避监管，财务造假数十年，极大的损害了投资人和消费者的利益，扰乱了市场秩序，理应受到处罚。2021年10月和2022年8月，普华永道两次被香港财务汇报局调查。截至目前，香港财汇局仍未披露对普华永道的调查结果。今年2月，香港法院委任的中国恒大清盘人也在与律师沟通，准备起诉普华永道。

事实上，审计公司因财务造假被重罚早有先例。20年前，会计师事务所原本有“五大”，曾经还有一家安达信，因为著名的“安然事件”而轰然倒塌。

资料来源：公开信息

2000年，安然公司的市值达到83.13亿美元，位列“世界500强”企业第16名，《财富》杂志还将安然公司誉为“最能代表美国精神的公司”。安达信自1985年开始就负责安然公司的审计工作，做了整整16年，同时，安然公司的咨询业务也全部由安达信负责，更为夸张的是，安然公司的雇员中有100多位来自安达信，包括首席会计师和财务总监等高级职员，而在董事会中，有一半的董事与安达信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这已然违背了审计的独立性原则。经美国监管部门的调查发现，在安达信的包庇下，安然从1997年到2001年间虚构利润5.86亿美元，并隐藏了数亿美元的债务，作为审计师和咨询顾问的安达信也成为了集体诉讼的被告之一。

最终，安然事件处罚如下：

• 安然公司被罚5亿美元；

• 其高管被检方以洗钱、金融欺诈、非法操作股票等98项罪名起诉；

• 安然公司创始人肯尼斯·莱在诉讼期间去世，如果他活着，可能被判185年徒刑；

• 安然公司CEO杰弗里·斯基林被判24年徒刑，并处以4,500万美元罚款；

• 安然董事会副主席约翰·巴克斯特自杀；

• 帮助安然上市的花旗被罚20亿美元，摩根大通被罚22亿元美元；

• 安然的投资者通过集体诉讼获得了71.4亿美元的赔偿金，作为审计师和咨询顾问的安达信也成为了集体诉讼的被告之一。

在赔偿了投资者71.4亿美元后，安然宣告破产。

安达信被指控为安然签发了与公司实际经营活动严重不符的审计报告，因此要对公司的经营失败负有一定的责任，此后，安达信被美国司法部门立案调查，而自乱阵脚的安达信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用卡车把审计底稿拉走销毁，最终由于涉及修改、销毁与安然公司有关的审计工作底稿等违法行为，被联邦陪审团裁定有罪，失去了审计公众公司的资格，无法承接任何业务，只能宣告倒闭。[iv]因此，安达信当年倒闭，其实并不是因为被查出帮安然做假账、或者在审计程序上有重大缺失，也不是因为被罚钱，而是因为他们销毁了大量审计底稿，导致其被检方指控、并在刑事案中被判定有罪——不是某一个会计师有罪，而是整个事务所作为行为主体被判定有罪。根据美国法律，在刑事案中被认定有罪后事务所是无法继续执业的，即安达信没法承接任何业务，只能宣告倒闭。[v]

2002年3月21日，安达信（香港）和安达信（中国）宣布加盟普华永道，也就是这次给恒大做了14年审计的普华永道。而普华永道公开信中矛头所指的亚太及中国主席赵柏基正是安达信出身。

此次应对恒大财务造假，普华永道并没有采取直接销毁底稿这种无脑操作，而是使用了各种办法将损失降到最小：

• 疯狂辞退各项房地产审计业务。在恒大暴雷那年，辞去恒大集团审计师。并且连带着退出了整个中国房地产业务，包括之前长期审计的客户融创、富力、世贸、合生创展、融信、宝龙地产等等房地产公司；

• 内部对相关合伙人和项目经理进行处罚，要么辞职走人，即便不辞职内部也无法晋升；

• 底稿做的很充分，据传闻，光是论证恒大持续性假设来免责这部分底稿就搞了几百页，其他的底稿也都整理好了，等待外部检查。但是至于提前确认收入的会计处理，普华永道能否自圆其说，取决于监管部门怎么认定，毕竟金额太大，远远超过了审计的重要性水平。

对于普华永道的处罚结果，或许可以参考德勤审计华融案件的处罚。德勤方面，给予德勤总所警告；暂停德勤北京分所经营业务3个月；没收德勤北京分所违法所得并处罚款总额2.11亿元；对相关审计报告的签字注册会计师等责任人，给予吊销注册会计师证书的行政处罚等。而恒大的影响范围比较大，财务造假金额也创了历史性记录。估计对于普华永道的处罚会比德勤更为严重，但是也不至于直接干掉一家事务所。[vi]

恒大造假案的启示

4月16日，普华永道在官微上发声明称，社交平台发布的一封有关普华永道的匿名信含有关普华永道及部分合伙人的不实信息，相关言论与事实明显相悖，严重侵害了普华永道的商业声誉和合法权利，造成了恶劣影响。普华永道还表示，普华永道已经就该信的发布和传播向有关执法部门报案，并保留追究捏造、散布和传播不实信息者的法律责任的权利。

无论这封公开信的信息真实与否，恒大造假案无疑是由众多的相关企业合力形成的结果，普华永道也难辞其咎。根据法律规定，上市公司的发行人、保荐人、承销的证券公司以及其直接的责任人员不能证明自己无过错的，要与发行人一起承担连带赔偿责任，所以恒大造假案的审计公司、第三方评级机构都有一定的责任。[ii]

此次案件也对市场各方参与者起到了警示作用。对于企业而言，只有遵纪守法，诚信经营，才能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中长久生存；对于审计公司、评级机构而言，应认真履行自己资本市场“守门人”的职责，严守职业底线，提升专业能力，加强行业的规范化和专业化建设；监管部门也应进一步压实中介机构的责任，健全法律法规，加大对违法违规行为的惩处力度，从而推动资本市场向好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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