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林新经济研究院】 现代货币理论的起源与实操（二）：真相——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德林新经济研究院于3月14日发布了《现代货币理论的起源与实操》研究报告，详细分析了现代货币理论在日本的起源和在美国的壮大，以及对全球未来经济的影响。报告认为，我们将面临一个持续通胀的世界，贫富悬殊将成为社会难以治愈的顽疾。当美国步入现代货币理论第三阶段后，美元的霸主地位将岌岌可危。
因篇幅较长，我们将分成5个章节陆续发出，请阅读该系列的第二章：真相——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第二章
真相——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日本为何没有通胀？
我们回到日本地产泡沫破灭后的情形继续做一个推演。企业和家庭因为房地产价格下跌而背负巨额债务，甚至资不抵债，于是存钱还债。日本政府为了弥补家庭和企业消费的缩水主动借钱消费，维持了GDP在泡沫水平以上。
这里我要引入一个概念，消费是不同质的。政府消费主要是基建、公共服务，日本政府没有主动给居民发现金，政府能带动的是建筑、医疗、地产等特定类型的消费。政府不可能购买丰田汽车发给民众，也不可能购买索尼、松下、东芝的电子产品发给民众。当日本民众都在赚钱还债的时候，也没额外资金消费本国的商品。如果日本政府能够通过自己的消费让企业满负荷运转，让大家都能继续赚工资还债，这就好比一个人拽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拎起来。
真正把日本从泥潭中拉出来的首先是中国对日本产品的强劲需求！尤其是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日本对华出口爆炸式增长（图2.1.1）。2001年日本对华出口311亿美元，2008年上升到1241亿美元。
从贸易额上看，中国经济对日本的重要程度在2006年超过美国（图2.1.2）。
其次，日本企业在华投资、生产带来的利润能持续反哺总部，为日本填平资产价格下跌带来的负债。2002年日本对中国贸易顺差50亿美元，之后顺差持续扩大，2002-2011年累计达2800亿美元。当然，日本企业的实际所得远远大于贸易顺差。于是巨额利润从中国转移到日本。用日本独立行政法人经济产业研究所关志雄的话说：“中国的崛起……正在给日本经济带来巨大的实惠。对中国而言，这就是一种‘丰收贫困’的情形，出口增加越多，其单价越低。相反，日本却在享受这种‘丰收’的成果，中国对日本的这种收入转移正好支撑着经济萧条中日本国民的生活” 。
截止2021年,日本对外投资规模存量占日本GDP的比重为42.6%，2001年中国刚加入WTO的时候日本这一比例只有7.1%（图2.1.3）,增量一半以上由中国贡献。
日本出口到中国的是技术和资金密集型产品，中国出口到日本的是劳动密集型产品，这样的贸易额越大，日本国民得到的实惠就越多。如果日本能把从中国赚到的钱继续投入研发，生产技术含量更高的产品继续卖到中国，也许中国还要在低端产业挣扎更长的时间。很不幸，日本把在中国赚的钱都用来填补过去的债务黑洞，而没有用于研发。我们还是用数据说话，世界银行数据显示(图 2.1.4)，日本研发支出90年代以后停止增长，2012年以后还有继续下降的态势。日本制造在全球的比重当然也是同步下滑（图2.1.5）。
这也是为什么日本在半导体领域败给美国、韩国、中国台湾，在家电领域败给中国的美的、海尔，甚至在汽车领域也止步不前，在新能源汽车领域被中国全面超越。
看到这里，大家还会羡慕日本的资产负债表衰退理论吗？日本政府通过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大举救市不过是维持了日本现有的利益分配格局，让应该倒闭的企业免于或者延缓倒闭罢了。
本质上所有的救市都是维持原有的利益格局。我们大胆假设：如果索尼、松下在1990年房地产泡沫中因为资不抵债倒闭，日本会因此而失去制造电子产品的能力吗？我认为肯定不会！因为相关产业链、设备、技术工人都在，企业倒闭不过是股东遭受损失而已。在灰烬上重生的日本新企业将轻装上阵，在中国（和全球）赚到的钱仍然可以投入研发，那么日本制造可能就不会衰落的这么迅速。
2001年美国互联网泡沫破灭就是纯市场化路线，投资人认栽，涅槃重生的美国互联网产业摆脱了所有的历史桎梏，引领全球走向第三次信息革命，而且诞生了新一批伟大的互联网公司。回头看，日本是不是走错路了呢？1990年以来我们听到过几个日本新企业走向世界呢？
“计划经济”成就了日本
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1990年以前日本在经济上的成功是因为“计划经济”，是因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在日本的贯彻。日本1990年代以后所谓“失去的XX年”恰恰是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和大资本结合的产物。2013年以来的安倍经济学更是助长了这一趋势。本质上是把日本大企业、大财团、大资本家的利益置于民众之上。日本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者普遍对此持批评态度。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日本在战后能迅速崛起，除了美国扶持日本对抗苏联外，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指导也功不可没。
二战后，很多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活跃在日本经济学界，他们不但为计划经济的推行提供理论支撑，而且直接参与制定规划，比如曾担任日本外务大臣的大来佐武郎，吉田茂内阁经济顾问有泽广巳（他推动了“倾斜生产方式”即优先发展煤炭钢铁产业的政策），吉田茂内阁统计委员会委员长和社保制度审议会会长大内兵卫，日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领军人物宇野弘藏直接起草了《重建日本经济的基本问题》。不仅如此，战后很长一段时间，日本经济官僚的摇篮——东京大学经济学部也一直被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所主导。这也为计划经济的顺利实施提供了便利。
1955年日本政府颁布第一个经济发展五年规划《经济自立五年计划》，目标是实现经济自立和充分就业。
1958年制定第二个经济计划《新的长期经济计划》，国家对经济的干预由直接控制转向间接调控。1960年8月24日日本政府通过“国民收入倍增计划”（1961-1970）。计划用10年时间让国民收入增长一倍，主要手段就是扩大政府投资，让日本经济从劳动密集型向资本密集型转变。结果10年时间日本国民收入实际增长了4.1倍，GDP增长2.16倍，都大大超出了当初的计划。这期间相继制定了几个经济计划如1965年1月的《中期经济计划》，1967年3月《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1970年3月《第二个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等。70年代初日本成为仅次于美苏的世界第三大经济体，经济平稳增长。
从1955到1988年，日本正式颁布的中长期规划有11个之多。可以说日本经济完全是在计划经济之下发展起来的（表2.2.1）。
随着1991年苏联解体，日本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陷入彷徨，《资本论》从日本经济的指导“圣典”变成了“古典”，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在日本跌入谷底。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粉墨登场，成为日本主流。这段时间，日本开启了一系列改革，包括放弃国家对经济的指导、国企私有化、金融自由化、裁减公务员、削弱工会等。日本公司税从1985年的42.3%下降为2016年的23.4%;累进所得税率从1983年的75%降到1999年的37%，2007年又降到14.2%；由居民承担的个人消费税却从80年代的3%不断上升到10%，2024年可能上升到15%。日本基尼系数从1993年的0.38上升到2008年的0.53。
日本学者普遍认为，日本之所以会经历“失去的30年”，根源在于政府推动新自由主义改革。 他直接导致了新型的僵尸经济：太大而不能倒、创新停滞、再分配受阻、居民收入下滑等都是同一个事情的不同侧面。
现代货币理论的未来
1.现代货币是信用货币
第一，财政纪律是信用货币的灵魂。
今天的所有纸币都是信用货币。政府以主权为后盾让民众接受自己印的纸，以交税的方式创造纸币的需求。纸币说到底就是央行对民众的负债，比如50英镑纸币上印着：“I PROMISE TO PAY THE BEARER ON DEMAND THE SUM OF FIFTY POUNDS”，意思是：我（英国女王）承诺，在持有人的要求下可以兑付50镑现金。请注意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民众拿着这张50英镑只能去英国女王哪里换另一张50英镑纸币（或者10张5英镑的纸币），而不是任何实在的物品，这就是现代货币。
美元也一样，上面印着:THIS NOTE IS LEGAL TENDER FOR ALL DEBTS, PUBLIC AND PRIVATE。意思是“本券是对所有公共和私人债务的法定货币”。本质很清楚，创造对货币的需求，所有公私债务都要用它偿还，但是美联储作为发行机构是不会给民众承诺任何东西，与英镑上的话异曲同工，只是英镑更直白。
但是，在现代货币理论中，货币俨然变成了政策工具。原因无非是货币由国家垄断发行，因此永远不会短缺，制约政府花钱的因素只有通货膨胀。因为在数学逻辑上，治理通货膨胀很简单，通过税收的方式回收货币就行了。可是在实践中，这几乎是一条绝路。在选举政府中，没有几个政客敢加税。只要你敢提加税，资本会立刻撤出对你的支持。
也许你会说，你看美国虽然2022年7月CPI最高达9.1%，但是现在不也降下来了吗？的确，2023年7月CPI降到3%。这意味着，2021年7月100美元能买到的一篮子商品2022年7月要花109.1美元，2023年7月这一篮子商品价格继续上涨到了112.4美元，同比涨幅3%。你的支出并没有降到2021年的水平，这只是一个数字游戏。
没有了贵金属做硬约束，财政纪律就是信用货币的灵魂。信用货币一旦没有了灵魂，就真的变成纸了。
第二，任何央行面对危机都会开动印钞机，原因有两个。
首先，印钞的决策者可以享受当下的鲜花和掌声，但由此造成的问题由后来人（下届、下下届政府）承担，决策者的权利和义务严重不对等。这就是为什么美国、日本、欧洲的主权债务都越来越多。这也是为什么所有的当政者都否认自己在运用现代货币理论。
其次，危机来临时既得利益者可以对政府施加压力。金融资本、大企业无须担心，央行可以直接购买他们的债券，其实就是直接给他们钱。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贫富悬殊越来越大。经济危机的本质是财富再分配，而政府救市就意味着阻断再分配。阻断再分配的结果就是，每次危机后富人的财富都能增加！就像这一次新冠疫情后，富人的财富3个月增加了2万多亿美元，这就是救市的结果，也是现代货币理论实践的后果。
2.只有信用崩溃才能踩下刹车
2008年美国爆发次贷危机后，美联储迅速救市。辜朝明说，2008年美联储主席伯南克通过《宏观经济学的圣杯——日本大衰退的教训》理解到要点，于是迅速推出救市政策，美联储亲自下场开启四轮QE，直接购买房地产次级债（MBS），为市场注入流动性。背后的原因是：美国看到日本的政府债务占GDP比重都超过120%了， 既没有汇率危机、也没有通胀压力，所以迅速跟进，通过政府加杠杆的方式修复金融企业的资产负债表衰退。
日本一看美国2008年这么短时间内印这么多钱都没事儿，于是早2012年更加放心大胆的开启了安倍经济学！再次疯狂印钱。
2020年疫情以来，美国、日本、欧洲都加入了印钱行列。大家就这样互相摸着对方当石头一起过河。
不管分析的多么透彻，前景描绘的多么凶险，世界一定会沿着现代货币理论的道路继续前进，只有危机爆发才会停止这个危险游戏！目前日本正冲在这个游戏的最前沿，美国也可能后发先至。当然，前面已经有无数先烈躺在了悬崖之下（图2.3.3）。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投资人、资产持有者只要在这个击鼓传花的游戏中保证自己不是最后一棒就没问题，而目前这个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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