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

本文首发在南方周末“自由谈”

工资保密是不少企业采用的管理制度：不允许员工泄露自己的工资，也禁止员工之间互相打探和交流，违者将被处罚，直至开除。

改革开放初期，该制度传入中国，外企率先施行，此后民企跟随。在互联网、科技、金融、广告等行业，该制度非常普遍。传统行业的白领岗位也有，中低端劳动岗位则较少采用。

一个流行的误解是，外国公司都采用工资保密制。这个说法只说对了一半。

战后发达国家在高速发展阶段，确实盛行过工资保密制。不过后来白领抵制、工会抗议，该制度推行得并不顺利——正如当下，中国也有对工资保密制的争议。

今天欧美职场人不聊工资，基本是出于职场礼节。而一旦公司强制工资保密，就很可能引发麻烦。特斯拉将员工待遇写入员工技术保密协议，就招来国家劳动关系委员会指责。目前，双方还在打口水仗。

美国多个州颁布薪酬透明法，各类岗位年薪区间透明，只有几万美元上下浮动。只要知道在什么公司做什么，差不多就知道赚多少钱了。

当前中国对工资保密制的接受度，在全世界较高。特别是科技行业，除上市公司高管必要的薪酬披露，其他所有人工资背靠背，只有直接主管和薪酬经理能查阅。

中国的法律对工资保密制不加以肯定，也不明文禁止。再看新闻，多数纠纷判决都站在了公司这一边。

工资保密制被认为是必要和有效的管理制度。说法大致有三：

协助保护员工隐私，避免交流工资的尴尬；

保护岗位成本秘密，避免竞争对手轻易挖人；

防止员工互相攀比，心态失衡，不利于管理。

不过，三种理由似乎都很不靠谱。员工不想谈工资，自然会形成社交惯例，无需公司规定；公司的人力专员对业内岗位的成本，比员工清楚得多，也根本不需要员工保密。

第三种情形：防止内部攀比，同侪心态失衡，上下级缺乏敬意，影响团队士气。这似乎是最靠谱的原因，但也经不起推敲。

公司有规定是一回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员工职级透明，职级的工资区间很清楚，同一职级的工资水平，上下就不会差太多。旁敲侧击，涉及社保和税收，工资细节还是能猜出来。

员工之间的攀比和心态失衡，从来是职场常态。评级、晋升、奖金、这些方面，哪里没有攀比？大多数公司都听之任之，不刻意治理。

何以在工资领域，就实行保密制度？最根本的原因，是公司希望在劳资谈判中，保持主动地位，避免陷入“集体谈判”困境。

员工对“合理工资”的理解大多比较粗浅，无非岗位、年限、年龄、工作量这些简单的标准。一旦工资透明化并公开交流，“别人的工资”就是员工评估差距，要求涨薪的主要依据。

公司给员工定工资，真实的依据却要复杂得多：工作能力、未来潜力、市场成本、机会成本、最低成本等等。

有时甚至没那么专业。预算的松紧，招聘紧急程度，高管做事风格，都对工资有很大影响。员工内部攀比，会寻求“公平公正”；公司做决定，面对各种不确定性，却没法和员工说。

同为被雇佣者，员工之间心理距离天然更近，工资透明化使他们极易结成“失意同盟”，对公司发动涨薪谈判——或轮番上阵，或集体施压。

面对员工结盟，公司在谈判中极其被动，长此以往，只能坐视员工一点点抬升工资。

一旦实行工资保密制度，集体谈判很容易瓦解了。员工可以对工资不满，碍于工资保密制度，不能交流讨论，无法同气相求。他们想要涨工资，只能与公司单独谈判。

员工对工资水平很不满，发起涨薪谈判，谈判焦点是工作本身，谈自身价值、岗位稀缺性，而不是简单以同事工资作参考。

这种情况下，很多员工缺乏底气。他们不敢冒风险找公司谈工资、碰运气。除非公司给的实在太少了，员工已经做好用脚投票的准备。

科技公司员工干了多年，工资说高也高，可他们惊讶地发现，新来的应届毕业生工资更高。工资与资历倒挂，经常令他们气愤。

公司视角却不同：买优秀新人就是买潜力，应届生市场价本来就不便宜，多花钱也值得。老员工求职难、图稳定，工资不涨，他们也会继续干。这一点和球员市场有些类似。

工资保密制度下，公司能最大限度遏制员工讨论薪资，发动薪资博弈。

员工发起谈判之前，要充分评估自己的价值能力，而不是靠谈判碰运气；老板能最大限度调动资源，给员工差异化的工资激励。

当过老板的人知道，有限的人力成本一定要花在刀刃上。特别是科技企业，公司最大支出就是人力成本，要让它产生最大的激励价值，而不是大谈“公平性”。听起来似乎有点冷酷，但就是很有效。

其实对公司而言，工资保密并非全是优点。它造成员工猜忌、对公司不信任、缺乏归属感。工资倒挂损害了员工忠诚度，也是显而易见。

老板们经过权衡，还是选择工资保密制，就是为了快速发展，提升效率。他们需要将工资的激励作用发挥到极致。在快速发展的行业，公司想要快速招徕人才，最简单办法就是敢出高薪，敢下狠心。

相同的岗位，不同员工的工资差别可能很大，后来者居上很普遍。员工所谓的公平，老板们不在乎。这对老员工冷酷无情，对新人来说却意味着机会。

在经济高速发展的阶段，尤其快速变迁的互联网和科技行业，工资保密制度大行其道。它不是结果，而是原因：正是灵活的薪酬和用人制度，促成了行业的高速发展。

随着经济放缓，公司运用工资激发员工潜能、实现跨越式发展的机会，大大变少了。平缓发展的阶段，公司讲求团结稳定，内部凝聚。员工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按部就班升迁。

这个时候，公司希望员工忠诚，员工寻求公平，透明工资制度就会成为主流。看起来什么都好，就是没什么惊喜和希望。

短视频时代，好好写文章

点在看或点赞 ↓↓ 以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