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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过去几十年的慢慢积累，行为金融学向我们陆续揭示了人类一些普遍易犯的行为学偏见，比如：过度自信、损失规避、近因偏差等。在这众多偏见的列表中，还有一项十分常见的行为习惯，叫做自我服务偏见（Self Attribution Bias）。

自我服务偏见的意思是，人们常常从好的方面来看待自己。当取得一些成功时，习惯于归因于自己，而做了错事之后，则怨天尤人，把失败或者错误归咎于别人。也就是说，成功都来自于自己的天赋和努力，而失败则主要来自和自己无关的外部因素。

如果我们仔细观察自己的身边，就不难发现很多人都会呈现出自我服务偏见的倾向。比如当我的孩子在学校里取得好成绩时，他会脱口而出：今天我的数学考试得了A。但当他的考试成绩不理想时，他则会说：老师竟然只给了我一个C。从句式中主语的不同，你就可以看出，孩子把成功（考试成绩好）归因为自己的内部因素（比如脑袋聪明，复习努力），而失败（考试成绩不好）则归咎于外部因素（老师打分不公平）。

自我服务偏见如果不受控制，会导致我们做出不正确的判断。比如获得成功的那些幸运儿，会过分强调自己的能力和努力，而忽略掉那些同样重要的外部因素（比如时运和行业）。一个人如果充满自我服务偏见，那么他在回顾自己的职业生涯时，可能会觉得愤愤不平，因为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错误都是别人的），但却没有获得自认为应得的成功。

在投资中，自我服务偏见同样会极大的影响一个投资者的心态和回报。由于笔者的职业关系，我经常会和众多投资者进行交流。最近两年我听到的最多的说辞就是：这两年A股行情不好，主要是大环境太难了（外部因素1）；外资对A股太悲观，撤退过猛（外部因素2）；印花税减免政策力度不够（外部因素3），所以你看股市的反弹昙花一现。到最后，投资回报不佳，主要都是外部因素造成的，和自己没任何关系。这让我回想到2015年A股牛市时，同样的这批投资者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我听到的最多的说辞是：我很早就关注这只股票了（内部因素1），果然被我看对了；我一直看好互联网营销和IP流量变现，这风口太明显了（内部因素2）；我在年初果断在股市里投了XX万（内部因素3），上半年赚的还不错。

我们现在读这些语录，可能感觉有明显的散户风格。散户这么想，属于情有可原。那么职业基金经理人如何呢？他们的思维习惯，应该要比散户强很多，他们是否也会堕入类似的行为学陷阱呢？很可惜，答案是肯定的。

在一篇金融研究（Wang, 2023）中，作者收集并整理了美国长达13年（2006~2018）的16,270份公募基金年报数据。这些年报覆盖了1,969个公募基金。在这些数据的基础之上，作者通过人工智能GPT手段，去抓取并分析基金经理在年报中的措辞和关键词，来分析判断基金经理是否有自我服务偏见。这是因为，在基金的年报里，基金经理们都需要对自己过去一年的业绩做一些分析和解释，比如过去一年基金涨/跌了多少，为什么会涨/跌那么多，主要来自于哪几个重仓股等等。通过分析这些年报的文字记录，我们就可以管中窥豹，获悉基金经理心里是怎么想的。该研究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基金经理不太会在基金年报中信口开河，而是更倾向于谨慎用词。年报的文字都是白纸黑字有记录的，因此基金经理会尽量精确的描述基金的表现，并给出自己自认为客观的解释。

该研究发现：基金经理们在解释基金好的回报时，列举出41%的外部因素（比如大环境不好）和59%的内部因素（比如个人投研能力强）。而当基金经理们在解释基金差的回报时，列举出83%的外部因素和17%的内部因素。也就是说，在基金经理们看来，基金回报差的主因是外部的，而基金回报好的主因则是内部的，两者之间的差距高达40%左右。这些统计结果显示，在自我服务偏见这个问题上，基金经理们和广大散户没什么区别，都有很强烈的自我服务偏见倾向。该研究同时发现，那些自我服务偏见倾向更严重的基金经理，往往会过度交易，承担更高的交易风险，导致他们管理的基金净值波动率更高，回报更差。

细细想来，我们不应该为这些研究发现感到吃惊。基金经理也是人。只要是凡人，都会受到像自我服务偏见这样的行为学习惯的影响。由于职业压力，基金经理更有动力去强调自己对于基金回报的正贡献，并弱化基金差的回报和其自身内部因素之间的关联度。

这一发现也警示我们广大投资者，在审视和分析任何一个基金或者理财产品时，我们应该时刻提醒自己，专注于长期数据，切勿感情用事，被噪音影响自己的判断。比如如果我们有机会和基金经理面谈，很可能会被对方的自信和侃侃而谈所吸引，而忽略了对方也可能受到自我服务偏见的影响。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感情和个人偏好往往是投资回报的敌人，而减少自己受感情影响和短期波动的最有效方法，就是专注数据，拉长时间线，至少要看5年，甚至10年以上的真实业绩。同时，一个聪明的投资者，一定是一个独立的思考者。他不应该人云亦云追随大众，而是通过自己的研究，得出自己独立的结论。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充分了解了人性的弱点，才能够正视并克服弱点，逼自己成为更加理性的投资者。

本文首发于FT中文网。

参考资料：

Meng Wang, Heads I Win, Tails It’s Chance: Mutual Fund Performance Self-attribution, 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