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致敬保罗·沃尔克!半世风云,一蓑烟雨(1)

1982年2月1日,星期一,下午2点,美联储主席保罗·沃尔克坐在办公室,眼睛盯着桌上放置的那盒帕特加雪茄烟若有所思。

再过半小时,当年首次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会议就要开始了。身为美联储主席,沃尔克必须理清思绪,在会上说服委员提高利率。沃尔克掏出口袋里的廉价雪茄抽了起来。

自从1981年12月以来,货币供应量大增15%,这让美联储委员会大为吃惊,沃尔克也深感困扰。上任2年多来,沃尔克不但没有把通胀压下去,还导致经济深度衰退。此时的沃尔克和美联储,可谓命悬一线。

二楼会议室,委员们悉数到场,都坐在一张花心木和黑色花岗岩制成的巨大椭圆形办公桌前,沃尔克最后一个进来。

与往常会议不同的是,这次委员们没有怎么争论,发言也不多,会议中途甚至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在等待沃尔克的态度。这种沉默着实让人感到压抑、恐慌。

最后,明尼阿波利斯联邦储备银行行长杰拉德·科里根打破了沉默,并表态:

“国会和白宫似乎都表达了当前需要调整货币政策的信号……但我认为这样做的风险在于,美联储的信誉会受到更大打击。这会给外界一种印象,美联储又在压力面前卑躬屈膝了——每个人都会说:‘他们过去总是屈从,而且未来仍会屈从’。”

沃尔克紧接着说:“我们不能为了提高信誉而提高信誉……要是谁能说服我——让我放弃现在的决定,并告诉我做出改变是对的——我就会接受建议。”

最终,委员们投票决定在1982年第一季度“不再增加货币供应”,并将联邦基金利率提高到14%。

漫长的会议刚结束,安保人员就过来通知委员们暂时不要离开议事大厅,因为大楼的门被人用拖拉机堵住了。原来,一群来自俄亥俄州的农民开着拖拉机到美联储门前****,要求沃尔克下台,撤销美联储。

事实上,这种言论沃尔克几乎每天都能在报端看到。毕竟这个时期,美国正在经历大萧条以来最糟糕的时刻,经济深度衰退6个月,失业率飙升至8.6%,大量工厂倒闭,大量工人农民失业。这一局面的出现,身为美联储主席的沃尔克责无旁贷。

除了农民,里根、议员、经济学家、华尔街大佬、记者、工人对沃尔克都咬牙切齿。众议员亨利·冈萨雷斯威胁要弹劾沃尔克:“突破良心底线,让高利贷行为合法化。”

里根对沃尔克持续提高利率也颇为不满,这将很大程度上影响他连任。一次,一位记者向里根提问:“你赞同国会上有人提出让沃尔克先生辞职的意见吗?”

里根的回答是:“我无论如何也无可奉告。”

里根经济政策协调委员会此前还起草了一份报告,建议撤销美联储。报告成员包括大名鼎鼎的经济学家舒尔茨、弗里德曼、众议员肯普、花旗银行董事长里斯顿以及后来的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弗里德曼多次公开表态,用一台计算机代替美联储。

民主党参议员劳顿·奇利斯在国会上当着沃克尔的面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将不得不把美联储理事会整个取消……与削减赤字相比,对美联储体系斩首是很容易的事情。”

沃尔克极力争辩:“对美联储实施斩首就好比射杀信使,对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好处……没有了头脑的美联储只能四处乱撞,而你们原来的问题却一点也没有得到解决。”

每个人都大笑不止,除了沃尔克自己。

这就是当时沃尔克所面临的情形。

但今日,世界对沃尔克的评价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该死的疯子”、“赌徒”,而是“美国的英雄”、“金融巨人”。曾经的批判者、凯恩斯主义者罗伯特·索洛称他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称赞他是“过去二十年美国经济活力之父。”

抗击通胀,掌控好“货币的闸门”,不仅需要智慧,更需要正义、良知以及“与世界为敌”的勇气。沃尔克就是当年那个“与世界为敌”的巨人。那些赞誉之词,反而容易掩盖了他在漫长的联储生涯及公职事业上所经历的孤独、无助与悲伤。

沃尔克,这位身高超过2米、下巴宽松的“六朝元老”,先后被六位总统委以重任——三位民主党人,三位共和党人;一生历经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和美元危机、1970年代滞胀危机、2008年金融危机三次危机。每一次危机,他都敢于说“不”:对金本位说不,对通胀说不,对货币失控说不

当年,沃尔克亲手关闭黄金兑换窗口,终结金本位,将无锚货币放虎归山,推动人类经济进入浮动汇率时代;十年后,他又化身为孤单英雄生擒通胀猛虎。

沃尔克一身正气,刚正勇猛,留下一句句振聋发聩的警句:“一点点通胀也是危险的”,“银行唯一有用的革新就是发明了自动取款机”。

本文逻辑

一、戴维营会议

二、温柔的巨人

三、沃尔克规则

(正文两万字,阅读时间约50分钟,请耐心阅读,亦可先分享或收藏)

01

戴维营会议

1971年,美元,风雨飘摇。

8月15日星期日午夜12点,沃尔克在安德鲁斯空军基地登上了一架早已在跑道上等候的改装军用运输机。沃尔克在巨型运输机的机舱里,头脑还在回忆周末那场疾风骤雨式会议的一幕幕场景。

沃尔克有些不敢相信,在这场高度机密的会议里,总统尼克松、美联储主席伯恩斯、财长康纳利、劳工部长舒尔茨和自己五个人,刚刚做出了一个改变美国国运以及世界格局的决策。这事,甚至连国务卿都一无所知。

更让他感觉忐忑不安的是,这一决策的技术方案是他提供的,而他不能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欧洲各国会有什么反应。他唯一确定的是,一场全球性的经济恶战即将开打。

沃尔克一直因没能参加二战、保卫国家感到遗憾,一直渴望一份公职能够为国效力,如今他如愿以偿——他正在副财长的位置上,就像二战时期的巴顿将军一样,坐在飞往欧洲的军用运输机上,正式开启与欧洲财长们的作战征程。

此时的沃尔克还不是美联储主席,也不是曾经的大通曼哈顿银行的远景规划总监。早在一年多前,即1969年1月20日,他入主了白宫财政部二楼拐角办公室,被总统任命为主管货币事务的副财长。这是一份他梦寐以求的公职。

沃尔克站在窗前,望着宾夕法尼亚大道上庆祝新总统尼克松就职的车队缓缓前行。此时,他脑中闪现的是父亲的诫勉之言:公职意味着神圣的信任。沃尔克试图沿着父亲的脚步,把美国从岌岌可危的金融漩涡中挽救回来。

此时,布雷顿森林体系摇摇欲坠,正在朝着特里芬教授在9年前所说的“特里芬难题”奔去。美元贬值压力越来越大,美国国库中大量黄金被兑换走。作为一名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拥护者,沃尔克明白黄金意味着什么,美元稳定代表着国家信用。他深刻地记得那句话“责任之词”:

“维护价格稳定是社会契约的应有之义。我们给政府印钞的权利,是因为我们相信经选举出来的官员不会滥用职权,不会过度发行美元使之贬值,会让美元与黄金等价。如果我们不信守诺言,就破坏了他人对美国的信任,而信任是一切中的一切。”

就任次日,国务卿基辛格就给他发来了一份奇怪的贺信,名称叫《第7号国家安全备忘录》,页眉页脚都打着“秘密”字样。上面写着:“总统已经指示成立一个永久性的工作小组,你被任命为该小组组长,必须在2月15日之前向国家安全委员会提交关于美国国际货币政策以及实施的报告。”

收到这份“贺信”,沃尔克感觉不快,因为他觉得货币事务应该向财长直接汇报,而不是主管国家安全事务的基辛格。不过,他很快明白了,此时美元即国际事务,也是国家安全。

沃尔克记得,早在肯尼迪政府时期,欧洲国家就指责美国国际收支失衡,要求美元贬值。肯尼迪则以削减军费加以回应,“如果欧洲不承诺停止攻击美元的国际地位,美国就将削减对欧洲的军事援助。”在美国看来,削减对欧援助,美国随时都能够平衡国际收支。

当年输向欧洲的“电星号”卫星信号突然中止,《纽约时报》就发出警告之言:“正好给欧洲人一点时间思考一下:他们是需要美国的枪支和美元,还是都不需要。”

但是,作为一名技术官僚,沃尔克非常明白,靠金融外交家的嘴皮子是打不赢这场硬仗的。擅长统计和数据分析的他最清楚美国国库还有多少黄金,还能撑多久,贬值到多少才能度过难关。

虽然沃尔克不想让美元贬值,但是办公室铭牌上的一句华盛顿语录——“不要听任你的善良本性”,一直告诫着他,解决问题比固守理论和善意更重要。1965年,法国总统戴高乐将法国存放于纽联曼哈顿下城总部大楼地下室金库价值4亿美元的黄金,转运回了巴黎的法兰西银行。当时,美国财政部只剩下不到20亿美元的黄金,不到美国对外偿付义务的15%。

就在一年前,在大通银行的办公室,沃尔克眼看着投机商大肆地攻击美元,虽然自1960年10月开始此情此景他已经历过无数次,但这次凶猛的攻击导致整个系统陷于瘫痪。当“每盎司黄金35美元的神圣价位”被大幅度突破时,他想起了肯尼迪捍卫美元的国家誓言,使劲地作着吞咽的动作,试图抑制住眼眶里的泪水。此时,他就已经明白,美元已经守不住了。

如今,当决定美元命运的大权交到了他手上时,沃尔克很担心自己将葬送这个国家的信用。

1969年6月26日,星期四,白宫内阁室,国务卿、国家安全顾问、美联储主席、总统经济顾问、财长悉数到场,沃尔克站在总统面前负责汇报过去五个月的工作情况。

尼克松总统擅长外交、政治,对金融可谓一窍不通,他甚至认为“美元问题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松搞定的”。沃尔克了解总统不会事先阅读已提交的那份长达48页的《国际货币事务基本选择》备忘录。为了让这位新总统能够尽快理解问题的严重性,沃尔克命人制作了一张黄金官价涨势图。图上显示,当时黄金官价已经从35美元翻番涨到了70美元。如此形象的视觉冲击,让尼克松立即有一种紧迫感。

紧接着,沃尔克提出了一个应急方案:中止美元兑换黄金。他说:“中止兑换的主要目的和潜在的好处是,阻止我们黄金储备的流失……增强我们的谈判优势……迫使外国要么被动持有美元,要么让本国货币逐步升值。”沃尔克认为,只要美元还能保持合理的价格,外国人愿意持有美元。美元本位可以取代黄金本位,只要美国能履行自己的义务。

最后,沃尔克将美元问题提升到尼克松感兴趣的外交实力上,他把这项工作说成是确保“美元作为居于世界领导地位的储备和交易货币的关键地位”。

尼克松听完默契地向叼着烟斗的伯恩斯眨了眨眼睛。伯恩斯是一位老教授,曾是艾森豪威尔总统的经济顾问主席,现任尼克松的经济顾问,后接任了马丁的美联储主席一职,尼克松对他信任有加,经济大事必问伯恩斯。

不过,伯恩斯是布雷顿森林体系的拥护者,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沃尔克的方案。他清了清嗓子带着教授的口吻告诫:“不管我们做什么,都不要有浮动汇率的浪漫想法。太多历史教训告诉我们,汇率的波动……会导致国际政治动荡。”

听完伯恩斯的发言,尼克松显然有些举棋不定,没有当场表态,“很好,请及时告诉我我们所处的形势”,然后结束了会议。

当大家起身离开时,沃尔克贴近上司财长耳语道:“我猜我们的政策被默认了。”

但是,1969年下半年发生了几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是阿姆斯特朗登月;二是纽约大都会队以1%的概率获得了职业棒球大赛冠军;三就是黄金的价格在年底居然跌到了每盎司34.9美元。

但是,沃尔克很清楚这只是昙花一现,他在备忘录里写下,美元危机即将在6个月之后到来。果不其然,沃尔克可谓神预测,正好六个月后,即1971年5月第一个星期,黄金价格突然快速飙升,电光火石般的大幕正式拉开。

《纽约时报》1971年5月5日的头版文章写道:“欧洲金融中心遭受了两年来最猛烈的货币投机狂潮折磨。持有大量资金的公司、银行及各方都把不需要的美元换成德国马克……或其他坚挺的欧洲货币。”

这天早晨,德意志银行在上一日购买10亿美元的基础上,再购买了10亿美元,然后决定不再从事货币操作。瑞士、比利时、荷兰和奥地利央行马上跟进,关闭了本国的外汇市场。一些在欧洲的美国游客颇为尴尬,他们无法在日内瓦的州际酒店支付账单,因为酒店拒收美元,而这酒店又是美国人开的。

此时,沃尔克正在财政部二楼办公室里,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他的办公桌上摆满了显示危机升级信息的各种电讯。可能过于紧张的缘故,他频频内急,上洗手间的频率达到令人担忧的程度。沃尔克最欣赏的一位律师的办公室正巧在他楼下,他多次对沃尔克说,我总能根据上面厕所冲水的频率来预判危机是否到了紧要关头。

5月的第二个星期,有4亿美元的黄金从美国流出,美国的黄金储备已经达到了自二战以来的最低点。

黄金告急,沃尔克已经意识到布雷顿森林体系已时日不多,为了保卫美元,总统必须尽快行动、果断决策。于是,他起草了一份政策要点手册。为了防止泄密,他假装做了三份计划,A部分是包含大量虚假信息的假计划;C部分是真正的计划,标有12个模块,开头便是“中止黄金兑换”,还包括“国际收支控制”等;B计划故意省略,以迷惑敌方。

沃尔克的财长上司负责催促尼克松尽快决断。此时的财长是约翰·康纳利,他曾经是肯尼迪总统时期的海军部长,对财政金融知之甚少。他上任之后,把专业性的货币事务都交给了沃尔克来处理。不过,康纳利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政治表演家,他长袖善舞,擅长外交辞令、捕捉人心。康纳利凭借非凡的表现力说服了尼克松采取行动。

8月12日星期四的早晨,从法兰克福、伦敦、东京和米兰传来报告,投机商已迫使德国马克兑换美元升至20多年来最高位。沃尔克感到一丝绝望,立即向总统汇报。同时,他打电话告知尚在得克萨斯州农场度假的康纳利财长,着急地说:“我觉得您最好尽快赶回来。”

当天下午,尼克松找来舒尔茨说:“我们还没完全准备好。为了让每个人都做好准备,我们必须去趟戴维营。决策由你、康纳利、伯恩斯和我来下达。我们知道康纳利可能会带上沃尔克……但我对沃尔克不那么有信心。”

所幸的是,当天五点半,康纳利下了飞机直奔白宫,在老行政楼与总统、舒尔茨碰头。康纳利的意思是,应该听听沃尔克的意见,毕竟他是专业的。尼克松说:“沃尔克认为我们应牺牲国内经济来拯救美元,但我不想这么做。”

康纳利听闻此言立即解释说:“哦,我不是这么认为的,我肯定沃尔克也不是这么想的……”

尼克松打断了康纳利,用那清晰、权威的声调说:“我们应该立即实施一整套方案,下周一即宣布。我们明天下午开始去戴维营讨论。确保安全保密,参加的人越少越好,我们三个参加,当然,确保麦克拉肯、阿瑟必须参加。”

尼克松顿了一下,然后来了一个单脚着地的漂亮转身,“约翰,你带上沃尔克。”

这个漂亮转身,改变了沃尔克一生。

8月13日星期五下午,总统休假寓所马里兰州凯托克廷山的戴维营,总统安排好了会议的每一个细节,就连会后合影环节都有详细的指南。极度注重细节的尼克松明白,他们正在酝酿一场历史巨变。

会议持续了三天,会上的争论异常激烈,总统就像裁判在听在问。其中最为精彩的是,沃尔克和康纳利联手,与伯恩斯就中止兑换黄金进行论战。

此时,伯恩斯被任命为美联储主席,但他还是坚持原来的观点。伯恩斯直截了当地说:

“关闭黄金兑换窗口,沃尔克和康纳利可能觉得他们在做正确的事,但我觉得他们错了。我们正在采取激进的步骤……关闭黄金兑换窗口存在巨大风险。首先是政治风险……苏联的《真理报》已经用头条报道说这标志着资本主义的垮台。其次是经济风险……世界贸易将受到打击。外国出口商将施压本国政府采取行动……”

康纳利插话说:“也就是说,别的国家不喜欢,那又怎么样呢……我们总不能为了取悦他们而眼看着自己走向破产吧。”

伯恩斯反驳道:“他们会报复我们的。”

紧张的气氛让沃尔克感到有些局促不安,他用温柔地语气说道:

“我也反感这么做。迄今为止,我毕生都在捍卫布雷顿森林体系,但是我觉得调整是必要的……我们这样难以持续下去。我们关闭黄金兑换窗口之后,并非坐视不管。我们需要与外国谈判,形成新的汇率机制,修补这个有问题的体系,现在是一个机会。”

麦克拉肯出来打圆场:“关闭黄金兑换窗口,公众的反应肯定是负面的。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人们也会把这当作冻结工资和物价这一强硬措施的组成部分。”

或许尼克松并未如沃尔克那样深刻地意识到关闭黄金兑换窗口的重要性,但非常清楚地认识到,他必须有所行动,而且是一整套组合拳,绝对不是被动、被迫行事。在这次会上,他答应了包括关闭中止黄金兑换、提高10%进口关税、管控物价、干预劳资谈判在内的一连串组合政策。

会场上,除了康纳利,没有人完全同意同时推出一整套组合。后来的历史证明,管控物价和干预劳资谈判都是昏招,而提高10%的进口关税最后成为外汇谈判的重要策略。

戴维营会议整整开了三天,8月15日晚上,会议结束。尼克松总统在当晚对全国发表了长达20分钟的讲话,提出“新经济政策”,向全球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关闭美元兑换窗口。

次日,星期一,纽约交易所股票大跌3%,外汇市场一片混乱。在伦敦,早晨希尔顿酒店按2.6美元兑1英镑,每个人的兑换上限为50美元,到了晚上却变成了2.8美元兑1英镑。在米兰,来自纽约的劳伦斯·古尔德博士夫妇发现,在这里美元连一支甜筒冰淇淋都买不到,幸好他们手上还有足够支付回家费用的外币。

此时,沃尔克已经在欧洲,穿梭于各大金融中心,向各方解释美国的政策立场。巴黎的报纸,将一张沃尔克与法国财长德斯坦并肩而立的照片放在头版。沃尔克在巴黎著名的克利翁大酒店获得皇家礼遇,酒店给他预留了戴高乐曾经住过的房间。《纽约时报》驻巴黎记者将沃尔克称为“总统的货币特使”。

这是沃尔克公职生涯中第一个高光时刻。这次欧洲征程,也促使沃尔克从一位纯技术官僚向金融外交家转型。

向欧洲各国解释完政策后,11月29日的“十国集团”财长会议才是真正的交锋之战。十国集团采取轮值主席制,当时康纳利正好是本次会议的主席。各国财政和央行行长一次坐在华丽的长方桌前。沃尔克作为美国首席代表,紧挨着坐在康纳利右侧。

这次会议上,康纳利尽情地发挥了他作为一名杰出金融外交家的才华。他时儿本次会议场所——罗马科尔西尼宫在西方文明中价值不菲,时儿督促在座各位为构建一个全新的国际合作体系而激情奋进。在烟雾弹打的差不多时,康纳利示意沃尔克可以抛出问题了。

沃尔克放下雪茄一字一句地说:“好吧,不妨假设,只是假设,我们愿意讨论动一动黄金的价格,如果我们把金价提到10%或15%,你们会怎么做?”

康纳利打断了他:“好,问题提出来了。让我们先假定10%。你们怎么回应?”

沃尔克故意把幅度说大一些,这样谈判有回旋余地,他清楚法国最多只接受美元对法郎贬值5%-6%。不过,这时沃尔克希望让谈判老手康纳利来主导。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会场没有人说话。各国央行行长都在默默地抽烟,沃尔克也抽起了他那十美分的雪茄。财长们眼睛盯着脚上的鞋子看,亦或是欣赏房间墙上的古罗马名画。

突然,德国财长卡尔·席勒率先打破了冷场,他清了清嗓子表态,德国可以承受美元贬值10%,“在贬值若干百分点也可以”。事实上,德国央行曾向美联储承诺过,只要美国继续为欧洲提供防卫,避免德国遭到苏联的入侵或渗透,德国确保不会向美国财政部兑换黄金。

接着其它国家纷纷表态可以接受美元适当贬值,唯有法国财长德斯坦保持沉默。因为他清楚,下周法国总统蓬皮杜和尼克松将会晤,那时才是谈判最终决断时刻。

在这次会议上,康纳利说出了那句高傲的名言:“美元是我们的货币,但却是你们的难题”。

不过,法国显然对此表示不满。在两国总统会晤时,在金融方面在行的蓬皮杜抛出坚决“埋葬”美元作为储备货币的观点。尼克松不懂经济但擅长政治,他利用1972年2月访华计划、5月莫斯科之行给对方施压。经过两天的讨价还价,尼克松用取消进口附加税作为交换,法国同意将法郎对美元升值8%。

12日18日,在康纳利精心安排下,各国在史密森尼学会古堡的公共会议室里签署了著名的《史密斯协定》。该协议规定,每盎司黄金官价从35美元提高至38美元,美元对各国货币贬值;黄金继续冻结。

《史密斯协定》标志着布雷顿森林体系正式解体。沃尔克亲手埋葬了他一直坚持的固定汇率体系,将人类历史推进到浮动汇率和无锚货币时代。

在闭幕会上,尼克松突然出现,将庆祝气氛推向高潮。他称赞《史密斯协定》开创了国际金融的新时代:“我代表十国集团财长和央行行长,非常荣幸地宣布,世界历史上最重大的货币协定成功诞生了。”

沃尔克站在总统旁边心想:“我真希望它能挺上三个月。”因为沃尔克通过计算得出,美元至少贬值15%这个体系才能维持运转。

1972年2月4日,《史密斯协定》签署才一个半月,在自由市场上黄金价格已经突破了每盎司50美元,涨幅达15%。此时,一份来自法国总统蓬皮杜致尼克松的**信被送到沃尔克面前征求意见。

事实上,美国持续贬值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美联储主席伯恩斯实施了糟糕的宽松政策。尼克松为了能够连任,给予伯恩斯明示:“我不希望太快告别首都华盛顿。”就在《史密斯协定》签订前夕,伯恩斯答复总统:“请您知悉,我们今天将降低贴现率。”

此后两年时间,沃尔克一边跟美联储博弈,一边频繁地飞往欧洲及日本一次又一次地谈判。1972年6月22日星期四,沃尔克在众议院银行和货币委员会作证时,出乎意料地提出了浮动汇率方案。

1973年2月7日至11日,沃尔克在短短四天时间飞行了5万公里,从华盛顿飞到东京、巴黎、伦敦、波恩等,与各国财长谈判,完成了所谓的环球之旅。2月12日星期一,新任财长舒尔茨(康纳利此前已辞职)宣布美元对黄金贬值10%,即每盎司黄金官价从原来的38美元提到42.22美元。但自由市场中,金价已经涨到了68.95美元。

3月份,在巴黎的一次会后,一向主张固定汇率的美联储主席伯恩斯私底下批评舒尔茨和沃尔克把汇率市场搞砸了。沃尔克有些不满,转过头对着这位美联储主席说:“阿瑟(伯恩斯),如果你希望有一个平价(固定汇率)体系,你最好马上打道回府去紧缩美国货币。”

在当天美国驻巴黎使馆举行的记者会上,舒尔茨公布了一项新计划,即德国、法国等主要欧洲国家货币联合起来对美国浮动。这显然是欧元的公测。一位记者问舒尔茨:“财长先生,这对美国的货币政策意味着什么?”

舒尔茨考虑到这一问题应该由美联储回答,于是把麦克风交给了伯恩斯。伯恩斯狡猾地说:“美国的货币政策不是在巴黎制定的,而是在华盛顿。”

媒体称伯恩斯教科书般的外交辞令大家赞赏,但沃尔克却感到十分失望。

他认为,“我们处在美国经济历史的转折点。美国的通胀正在上升,国际货币体系也将风雨飘摇。伯恩斯拒绝在制定国内政策货币时考虑国际因素。这是不对的。我们忽视了美国作为国际交换媒介托管人的责任。这份责任与我们在国内控制货币发行和信贷扩张的职责是一致的。我敢说,按照‘华盛顿制造’的闭门思路去制定货币政策,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今天看来这句话依然振聋发聩。

1974年4月8日星期一,在舒尔茨宣布辞去财长职务三个星期后,沃尔克去辞去了副财长一职。当时,美国受第一次石油危机冲击,已经陷入了典型的高通胀、高失业、低增长滞胀危机。尼克松“水门事件”持续发酵,尼克松政府、美元以及全球金融体系摇摇欲坠。

沃尔克深知,要拯救美国,必须解决美元危机;但除了美联储,任何人都无法挽救美元。

致敬保罗·沃尔克!半世风云,一蓑烟雨(2)

致敬保罗·沃尔克!半世风云,一蓑烟雨(3)

来源:公众号:智本社 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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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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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羊驼君
    ·2022-06-25
    现在的主席很难有这种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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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胖虎哒哒
      两位不是一类人
      2022-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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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黑色枪骑
    ·2022-06-25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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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Cherry樱桃
    ·2022-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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